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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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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來的學生太多了, 其中還有一個外教老師。

酒井渡並不在乎濫殺無辜,但他被懲罰派到寂州卻不全因負責運送的軍中物資出問題,而是曾經在清鄉時殘害嬰兒, 被一個美國記者給拍攝下來並流傳出去, 日方廢了很大力才把那件事壓下來。

酒井渡看外面的這些人,恨不得架把機槍掃射過去,殺他們個通光。

副官瞧他這陰鶩的表情, 猜到他此刻在想什麽,站到旁邊道:“不要緊的東西就給他們吧, 幾個破雕像和畫而已。”

酒井渡負手而立:“聽說菊川佑之前常去去那個寺廟, 說是有什麽珍寶, 還讓小村介子從日本專程趕過來,人估計已經在路上了,這些東西一定有大用處,現在寂州歸我們統治,怎麽能讓他們拿了功勞。”

“可事情鬧大了不好, 何況還有洋人,還是個美國人。”

酒井渡緊握拳頭:“又是美國人!我最討厭美國人!”他看向身披袈裟的和尚,鼻腔裏重重哼出一聲:“早晚我要踏平那座寺廟。”目光又挪至李香庭身上, “還有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 竟敢如此挑釁大日本皇軍!”

副官也看向和尚:“聽說那座寺歸一個叫燈一的老和尚所有,但他重病在身, 活不了多久, 如果沒有和尚, 我們便可以名正言順地掌管那裏, 就像城內的兩座寺廟一樣,到時候, 裏面的東西自然也歸屬於我們,如果真有那麽珍貴,您一定會得到嘉獎,離開這裏。”

“是啊。”酒井渡瞥過來,忽然笑了,“如果,沒有和尚就好了。”

……

遭掠物品悉數還了回來,酒井渡把過錯全部推給底下的士兵,並給了個漂亮的說辭:“這些物品讓他們想起了家鄉的藝術品,因為思鄉情切,所以一時沖動帶了回來觀賞兩天,本來也有意歸還。我們非常敬仰佛教,寺內文物乃歸僧侶所有,日後會加以約束士兵,禮貌借閱……”

清點完畢後,李香庭和明盡跟學生們道了謝,便帶著東西回去了。

醫院裏,吳碩已經醒了過來,王朝一寸步不離地照顧著。

明盡煮些吃食,由李香庭帶了過來。他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的夜色,沈聲道:“在你們來之前經常發生這種事,我以前也跟你們說過,可說歸說,經歷又是另一碼事,日寇狼子野心,一定不會就此罷手,那些虛偽的說辭不過是暫緩人心,這次雖然歸還了東西,他們心中肯定更生怨念,如果你們想離開,我能理解。”

王朝一手握紅薯杵著,默然不語。

吳碩思考片刻,開口:“我不走。”

王朝一與他對視,定了決心,也道:“我也不走。”

李香庭回頭看著他們堅定的眼神:“以後的路只會更難走,教育局的經費雖然申請下來,但遠不夠支撐研究工作和生活,現在寂州的市場又被日本人壟斷,物品都成了天價,以後吃穿都是問題。”

王朝一道:“我們的衣服夠穿,從夏天到冬天都帶了,吃的話,沒有米面,紅薯、土豆、野菜都可以。”

吳碩點頭讚同。

李香庭:“謝謝你們。”

王朝一:“老師,這是一個中國人該做的事,即便前路艱難,但卻是有意義的。”

李香庭深感欣慰:“可依靠政府那點經費遠遠不夠開展後續工作,所以我還想像之前那樣,去辦展覽,賣畫。”

吳碩:“我們一起畫。”

“但是速度太慢,臨摹又是細活,”李香庭坐了下來,“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

王朝一丟下紅薯,專心聽他說:“我想以壁畫圖案為元素,設計一些絲巾、手帕、衣服等織物,還有筆、書簽、月歷牌,從藝術品到各類工業制品,和工廠合作,將壁畫真正投入人們日常生活中。”

王朝一興奮道:“這樣不僅能賺錢,還能很大程度上的宣傳壁畫!”

吳碩也激動:“我讚成!”說完,皺起眉,傷口疼了起來。

王朝一輕拍了拍他:“你可別亂動!”

吳碩長呼兩口氣,緩了會又道:“老師,我可以出院了,明天就能畫。”

李香庭笑言:“你還是先養好身體,我回去具體想一下方案。”他站起身,對王朝一說:“辛苦你在這照顧他,最近這種形勢,我還是守在寺廟比較好。”

王朝一跟著起身:“好,你先回去,放心,這裏交給我。”

吳碩也說:“不用擔心,明天我就能下床。”

李香庭勸道:“你這脾氣得改改,做任何事都得沈穩點,現在你的首要任務是休息。”

吳碩甕聲甕氣道:“好吧。”

“我先走了。”

王朝一送他到門口:“路黑,慢點。”

“留步。”

……

吳碩在醫院住三天便回來了,也能下床走動走動,他幹不了活,就坐在下面看李香庭和王朝一畫畫或修覆,要麽到工作室整理這段時間李香庭寫的有關壁畫的文章。

晚上,明盡做了一桌子的素菜。

吳碩驚喜道:“你還有這手呢?我看看,炒土豆、紅薯湯、炒白菜,這是什麽?”

明盡結結巴巴的:“野……野——”

“野菜?”

“嗯!做的……不,不好。”

“誒,你太謙虛了!很久沒吃這麽豐盛了。”

明盡看吳碩春風滿面,也開心地笑起來,給他們一人盛上半碗米飯,自己面前卻放著紅薯。

“米飯!”吳碩驚訝地叫起來,扯到傷口,又坐那“嗷嗷”吃痛。

王朝一捧起米飯深嗅一口:“太香了!我要一粒一粒吃!”

吳碩嘲笑:“至於嘛你!”

李香庭問明盡:“哪來的米?”

明盡答:“化緣。”

李香庭深知粒米來之不易,將大半碗都撥去明盡碗裏:“你吃吧。”

明盡又把米飯倒回去:“紅,我……吃紅薯。”

吳碩說:“你兩別客氣了,來,我撥點。”

王朝一擋住他:“你是病人,得多吃,明盡,我給你撥點。”  “吃你們的,醫院待這麽多天,吃沒吃好睡沒睡好,都別推了。”李香庭把明盡碗搶過來,覆又把自己碗裏的米飯全撥回去,將碗塞到他手裏,“我也愛吃紅薯,別跟我搶。”

明盡抱著半碗米飯,對他笑了:“那留給……師父明……天吃。”

李香庭見明盡把米飯送回廚房,又拿個空碗出來,盛上紅薯湯,也不夾菜,只一碗一碗地往肚子裏灌湯水,他總是把好東西留給別人,吃再多苦也心甘情願,十三歲的男孩子,還不到自己肩高,清瘦的臉上總洋溢著單純的笑,讓人看得心疼,李香庭夾了塊菜給明盡:“別光喝,吃菜。”

明盡瞳眸清澈,笑得眼睛彎彎,把菜夾進嘴裏:“謝謝。”

吳碩打趣:“小明盡話講得越來越利索了,以後就不用心念,能讀出佛經了。”

王朝一:“真神奇,怎麽突然就能說話了?我還以為你是天生不會講話。”

明盡聽他們這樣誇自己,又害羞又急,臉都悶紅了,又講不利索起來:“不不——不——是。”

王朝一摸了下他光禿禿、冰冰涼的腦袋瓜子:“以後教你認字,你就能自己看經書,不用燈一師父一句一句教了。”

吳碩:“還可以教你畫畫,想學嗎?”

明盡直點頭:“想!”

一大幫人其樂融融,李香庭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美好的事情,食欲都變好許多,一邊笑一邊大口啃土豆。

真好吃,比從前吃過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好吃。

王朝一把碗裏米飯吃得幹幹凈凈:“太香了!”

李香庭道:“等天暖我們自己試著種,就不用出去買米了,到時候天天吃大米飯。”

“好!”兩人同時應聲。

明盡也跟著:“好!”

李香庭又拿了顆土豆啃:“最近你們不要外出,有什麽需要的告訴我,我去辦。”

大家都懂他的意思。

吳碩說:“那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冒險啊,上次你們在憲兵司令部門口大鬧,估計鬼子都記住你的臉了。”

王朝一接上說:“我臉生,下回進城我去。”

“你們路都摸不熟,而且路程遠,我跑習慣了腿腳麻利點,就這麽定了,吃飯吧,吃完去迦藍殿,我給你們兩講講壁畫。”

王朝一:“可是……”

李香庭往他嘴裏塞了個小土豆:“快吃吧。”

忽然,前殿傳來異動。

幾人都聽到聲音,面面相覷。

李香庭起身:“朝一,帶吳碩回屋,別出來。”

吳碩拍桌憤然道:“不用!我倒要看看他們又想幹什麽!有本事再給我一刀!”

“別意氣用事,”李香庭語氣重了兩分,“快去。”

王朝一拉著不情不願的吳碩走了。

李香庭往前殿去,見幾個日本兵到處亂翻,他上前阻止:“酒井中佐說過不讓你們再來這裏搶文物!”

日本兵推開他,語氣淡淡:“我們又不要文物。”

“請你們離開,否則我會再次去憲兵司——”話未說完,一個日本兵一腳踹過來,踢得他退後幾步。

李香庭繼續追上去:“你們的長官答應過,你們不能違抗命令!”

刀尖指過來,抵在他的胸口。

矮小的日本兵仰視著他:“你又不是寺廟的主人,關你什麽事?這些都是和尚的東西,就算我們帶走,你也無權過問,滾開。”

明盡聽此話,趕緊迎上來:“請……你們……離——”

但日本兵壓根不顧他說了什麽,嗤笑一聲,繞開人繼續往前搜尋,他們此行目的確實不在壁畫和佛像,而是試圖找些食物。

一群人往齋房去,遠遠聞到飯菜香,紛紛激動不已,像狗一樣嗅著氣味找過去,看到滿桌未吃完的飯菜,狼吞虎咽起來。

李香庭沒再阻止,只要不傷人,不損害、掠奪寺院的文物,餵他們吃點便吃點吧。

不一會兒,桌上的飯菜被扒光了。

日本兵似乎還不滿足,又到別處試圖搜羅點吃的,什麽都沒找到,便要離開。

“佐藤呢?”少了個日本兵。

“在這!看我發現了什麽!”一個小眼兵從後院跑過來,手裏的魚滑落在地,又彎腰去抓,“好多魚!快來抓!”

李香庭楞了下,怎麽還有魚?

很久之前他怕日本兵濫殺,和明盡將水池裏的幾十條魚帶到遠方的河裏放生了。現在水池裏那四條是明盡前幾日出去化緣時從漁夫手裏用佛珠換來的,他太喜歡這些小生命了,想盡微薄之力救它們性命、養它們長大,他以為日本兵這麽長時間沒來搶奪寺廟的東西,小魚們不會有危險,沒想到……

看到自己養的魚在地上掙紮,明盡要上前。

李香庭攔住他,把人按在身後,對日本兵說:“太君,這是寺裏的靈魚,不能食用。”

幾個日本兵沈默地看著李香庭,互相對視,忽然狂笑起來,對抓著魚的小眼兵說:“在哪裏?快帶我們去!”

小眼兵在前面領路,另外三個跟在後面。

李香庭也緊隨:“太君,佛門凈地不能殺生,佛祖看著,日本也有很多人信仰佛教,我可以做其他食物給你們……”

沒人理他。

幾個日本兵興奮地跑到東院水池,用刺刀去紮水裏的魚。

“不……要……不要!”明盡淚流滿面,掙紮著要上前,“因果……有……有輪回,善惡——”

李香庭怕明盡激怒這些畜生,捂住他的嘴:“我來說。”

明盡緊攥住他的袖子:“救救——救救——”

李香庭沒有底氣承諾,轉身上前,站到日本兵身後勸阻,可他們一句也聽不進去,繞著水池追魚。

他直接拉住一個日本兵,還未說出話,便被槍柄砸到腹部。

“混蛋!”日本兵舉槍上膛對著他,“煩人!”

另一個日本兵勸說:“別殺他們,讓他們給我們做魚。”他從刺刀尖拔出魚,扔在明盡身前,“去做魚,清蒸就好,保留魚的鮮美。”

明盡跪倒在地上,捧起還在跳動的生命,血沾了一手。

這是他第一次觸碰鮮血。

日本兵見他不為所動,用槍指著:“你,去給我們燒魚!”

李香庭擋到槍口前:“他是出家人,不能殺生。”

日本兵朝他們腳邊發了一槍。

泥土彈起來,飛濺到身上。

日本兵用蹩腳的中國話說道:“我數到三,不去,我就殺了你們。”他擡槍口,對著明盡的腦袋,“一,二——”

“我去。”李香庭推開槍,“我去做。”

日本兵收起槍,笑起來:“良民大大的。”

李香庭轉過身,抱住明盡,對他耳邊輕輕說:“你去師父房裏,別出來,好嗎?”

明盡哭著搖頭。

“別聽,別看,去背經文,好嗎?”

明盡嗚咽起來:“怪……怪我。”

“不怪你。”李香庭松開他,快速拭去他的眼淚,“聽話,我們得活著。”

明盡噤聲,只不停地流淚。

李香庭也紅了眼眶:“聽話,去。”他將明盡拉起來,往遠處推,“別回頭。”

明盡一邊哭一邊走遠,始終沒有回頭。

日本兵將四條魚全部抓了出來,只有一條還活著。

李香庭沒殺過魚,更沒做過,自打來了華恩寺,也未曾食過葷腥,看著面前翻騰的  小魚,他雙手顫抖,無從下手。

外面的日本兵不斷催促。

李香庭按住魚,它忽然不動了,好像預知了自己的命運。

他看著魚的眼睛,仿佛覺得……它也在憐憫自己。

要怎麽做?

他舉起菜刀,落下兩寸,手懸在半空,又高高擡起……周而覆始,難得硬下的心,在最後一刻總是軟掉。

李香庭眼淚瞬間傾瀉而出,還是松開了手。

他抱頭蹲在砧板邊,耳邊盡是外面日本兵的歡聲笑語,他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快一點!”

“中國人做什麽都做不好。”

“哈哈哈哈是啊——”

李香庭忽然站起來,拿起菜刀往外去,還未走到門口,被進來的王朝一攔住。

王朝一楞楞地看向他手裏的刀,低聲問:“你要幹什麽?”

“跟他們拼了。”

“你瘋了!他們有槍。”王朝一奪了菜刀,把人往裏推,“吳碩重傷未愈,燈一臥床不起,明盡是出家人!你,我,兩個!你覺得能對付得了他們嗎?如果我們死了,寺廟怎麽辦?壁畫怎麽辦?兩位和尚怎麽辦?”

李香庭緊咬牙,嘴唇不停顫抖著。

王朝一看向砧板上的魚,猜到一二:“我知道你不殺生,我來,你去照看他們。”他拍了拍李香庭的背:“老師,你清醒點,別做傻事!我們不能沒有你!你平時是怎麽跟我們說的!”

李香庭咬牙沈默。

王朝一送他出去,對日本兵點頭,一邊比劃一邊道:“他廚藝不好,我來,我給你們做魚。”

日本兵圍著小火堆烤土豆,沒搭理他。

王朝一推了李香庭一下:“快去。”

李香庭轉去燈一房間。

明盡見他,立馬迎過來,李香庭上前一步,摟住他的脖子:“不出去,繼續念經吧。”

明盡擡臉看他,眼淚流下來,他並沒有告訴師父外面實情,床上的燈一虛弱地問:“出什麽事了?日本人……咳咳咳……又來了?”

李香庭擦去明盡的眼淚,對燈一微笑:“沒事,日本兵搶點食物,一會就走了,沒人受傷,您放心。”

燈一松口氣,閉上眼,接著念經。

……

日本兵吃飽喝足,帶上些土豆和紅薯走了。

他們過了幾天提心吊膽的安生日子。

從前總愛笑的明盡也變得深沈許多,雖然能說話,卻不願開口了,終日郁郁寡歡,除了念經就是默默打掃寺院,或者趴在水池邊,盯著空蕩蕩的池水發呆。

一天傍晚,寺院門被敲響。

李香庭放下畫筆,往大門口去,就見明盡領兩個老人和一個男孩進來。他們是住在西邊山口的農戶,家被日本兵燒了,無處可去,便想來尋一處庇護之所。

燈一師父收留了他們,住在陳今今住過的房間。

日本兵搶走一些食物,他們吃喝本就緊張,如今多了三張嘴,更難維持生活,眼看著地窖藏著的存貨快見底,李香庭出去跑兩趟,買了些回來,每個人都減少些量,為更多人活命。

盡管李香庭囑咐大家不要出門,明盡還是想為他們多尋一些食物來,尤其是吳碩還沒康覆,需要補充營養。

他們三個平日忙,也不會時刻同自己在一起,明盡打掃完寺院,上完香,在佛前跪了會,便離開了。

中午,吳碩去廚房弄點吃的,往常這個時間明盡都在燒飯,今日卻不知蹤影,他自己把水燒上,瞎鼓搗做了點野菜湯,叫幾個人來吃。

李香庭見明盡不在,問:“明盡呢?”

“不知道,可能跑山上挖野菜去了吧。”

“明天我再進一趟城,你們有什麽需要的統計好告訴我。”

吳碩:“行。”

王朝一:“我跟你一起去。”

李香庭:“寺裏更需要人。”

王朝一長嘆口氣:“好吧。”

……

直到晚上,都不見明盡蹤影。

李香庭餵燈一吃完飯,幫他擦了擦身體,一句都沒敢提,怕他擔心,加重病情。

他叫上王朝一將寺院裏裏外外都找了遍,又打著手電筒上山去,找到天亮都沒見人。

李香庭越來越有種不祥的預感,剛到寺裏,腳都沒歇,就要進城去。

走出去不遠,看到一輛驢車朝寺院來,上面坐著一個男人,應該是中國人。

李香庭心提到嗓子眼,大步跑過去。

驢車停下來,男人站到地上,搓了搓凍僵的手。

李香庭遠遠見明盡躺在後面的板車上,剛要斥責他不該亂跑:“不是叫你別——”

話說了一半,頓住了。

李香庭呆滯地註視著板上的人。

送他回來的男人問道:“是你們寺院的和尚吧?今早被發現死在巷子裏,警察看過了,說兇器是殺豬刀。”

李香庭沒有回答,楞楞地站著,魂被拂來的冷風,一下子抽了個幹凈。

王朝一不放心李香庭,還是跟了過來,誰料剛出門看到兩人一驢杵在不遠,他飛奔過去,剛想逗驢,看到車上的人,也楞住了,隨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明盡——”

明盡的僧襖被血染紅了,比他那日穿的袈裟還要紅,他的臉上、身上、四肢上,清楚地遍布十幾處刀痕。

明盡平時幹粗活沒少受傷,可李香庭從未聽他說過疼,即便膝蓋摔得血肉模糊,也笑著說沒事。這麽多刀,他可曾喊過一句“疼”?

王朝一的哭喊聲回蕩在空曠的荒野中。

男人嘆了口氣,從屍體腳邊拿過一個布袋子:“這是壓在他身下的,米價這麽貴,估計跑了不少人家才化緣到的。”

李香庭打開布袋,看到裏面紅色的大米,一粒一粒,鮮艷又飽滿,像一顆顆子彈,直朝自己的身體打過來。他握緊布袋,用衣袖去擦明盡臉上的血,卻怎麽也擦不幹凈。

王朝一拉了拉他:“老師,帶他回去吧。”

李香庭像沒聽到似的,手指被血染紅了。

“老師,帶他回他師父身邊吧。”

“老師——”

李香庭忽然將明盡緊緊抱在懷裏,臉埋在他的脖頸裏,整個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

那個冰冷的早晨,有人死了。

有人還活著,卻被活生生剮了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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